7月19日，大江網、大江新聞客戶端記者專訪程應清。（陳春偉攝）
大江網/大江新聞客戶端訊 陳春偉、全媒體記者鄭周贇報道：一毛錢能買什么？36年前，是小學生手里的一根綠豆冰棍；今天，甚至不足以讓你買到一塊口香糖。但在南昌市東湖區(qū)百花洲街道一所學校附近，36年前，你能用一毛錢買到一串麻辣拌藕，今天你仍然能以同樣的價格買到，而且還是記憶中的老南昌味道。
這位36年如一日堅持不漲價的小吃攤攤主，是今年73歲的“一毛錢奶奶”程應清。其實，她早已被全國網友所熟知，有人從黑龍江飛來特意打卡她的小吃，有人帶上小孩來找尋自己童年的味道，有人到攤位上開直播、拍視頻。演員鄧超為她連發(fā)數(shù)條微博，2020年還將她拍進自己參加的綜藝節(jié)目里。
程應清恪守本心、誠信經營的故事，讓無數(shù)網友為之動容，她先后被授予南昌市道德模范、江西省道德模范榮譽稱號，日前，她入選“中國好人榜”。7月19日，大江網、大江新聞客戶端記者來到程應清的家中，聽她講述自己的人生經歷。
程應清向記者展示部分榮譽證書。（鄭周赟攝）
“老了還能被看見”
“一毛錢奶奶”程應清的家，位于百花洲街道桂旺巷社區(qū)一幢老居民樓的五樓，這里的居民樓外墻多為土黃色，飽經風霜，黑色電纜被捆扎成束，不少商鋪白天也拉著卷簾門，老房子沒有電梯，樓梯狹窄、破舊。程應清出攤時，一天要爬好幾趟樓梯，年輕時絲毫不覺得累；近些年，她感覺體力精力大不如前，爬一趟中途要歇好幾次。
踏入她的家中，一眼望去，就可以將整個家收入眼底，房子很小，只有二十多平方米，一開門就能看見她的床、五斗櫥、飯桌、洗衣機、冰箱等。第一印象是真干凈，水泥地面被擦得發(fā)亮，屋內物品都被歸置得整整齊齊，灶臺的白色瓷磚明亮潔凈，鍋盤碗碟、調味品等都收納整齊。
房子是早年前拆遷分得的，隨著丈夫病逝、兒子成婚，如今只剩她獨居在這里。她的背很駝，走起路帶著一股往前沖的勢頭，膝關節(jié)使不上力，由于長期站著擺攤，她的腿部患上了靜脈曲張，從椅子上站起來，要用手支撐一下。
談及當選為中國好人，她感慨萬千。“高興呀！36年來，我只是在馬路邊賣藕片，沒想到老了還能被看見，感覺心里蠻舒服，感謝社會各界對我的關愛，謝謝！”話語樸實，一如她的為人。
進入七月份以來，隨著南昌氣溫不斷攀升，程應清的小吃攤也“被迫”歇業(yè)。她擔心顧客找不到攤子著急，提前好幾天就開始交代：“天氣太熱了，你們不要來了。擺多了，食材容易餿掉；擺少了，你們來沒吃到，我又不好意思。”
她計劃，等到9月份，天氣涼快起來，再恢復營業(yè)。這段時間，她也沒閑著，經常搭乘半小時公交到孫子外婆家，共同照料5歲的孫子。
獨自撐起一個家
說起開始擺攤的原因，其實充滿了現(xiàn)實的無奈與心酸。
三十多年前，程應清的丈夫病倒在床，年幼的兒子要上學，家庭的重擔一下子落到了程應清柔弱的肩膀上。禍不單行，在20世紀90年代的下崗潮里，她失業(yè)了。于是，她帶上一個茶幾和凳子，到包家巷擺了個小吃攤，售賣藕片、豆泡、火腿腸等小吃，有人勸她：“你這么年輕，擺攤又累又忙，能吃得消嗎？”但為方便照顧丈夫和兒子，她咬牙堅持了下來。
說起來，那段日子很苦很累，為了生計忙碌不停：每天不到六點就起床，忙到晚上十點半才能吃上晚飯。為了多掙錢，小吃攤一天要出攤兩次。此外，她還白天賣雞蛋，晚上賣甘蔗。
程應清回憶道，“以前年輕有力氣，幾十斤扛在肩上都不覺得累，一天只吃兩頓也能堅持下來，小攤還煮著熱食，食材也豐富，有藕片、心肺、蚌殼、蝦、螺絲、玉米、豆泡等，通通都是一毛錢一串，很受學生歡迎。”近幾年，體力大不如前，一天只能出一次攤。物價也翻了好幾番，像蚌殼、蝦、螺絲這類食材由于成本較高，只能從攤上撤下。即便如此，她也從沒想過要漲價。
2014年，丈夫的病情加重，需長期吃藥。兒子是一名公交車司機，掙的工資全部用來給父親治病了，家中很是拮據。對于兒子，她感覺很愧疚，捉襟見肘的經濟狀況讓他的婚事難以成行。后來，桂旺巷社區(qū)幫助她申請到了一套廉租房，解決了兒子無房結婚的問題。2017年，丈夫去世后，她將廉租房騰了出來，認為還有比她更需要的家庭。
從此，她的重心變成了兒子一家，操心兒子的房貸，操心孫子的生活。她還是照常擺攤，寒來暑往，風雨無阻，只希望能為小家庭盡一份力。
與顧客的“連接”
程應清與顧客的“連接”，遠遠超過普通的商販與顧客之間的關系。她習慣稱呼她的顧客為學生，大部分顧客都曾是小巷附近學校的學生，時光流轉，這些學生大多已工作、成家、生子，他們常帶上小孩來找尋自己童年的味道。
二十世紀九十年代，下崗后的程應清開始全職擺攤，為生計忙碌的她，常常顧不上吃飯，只能隨便對付幾口。她也經常看見，有些學生吃不上飯菜，只能光啃饅頭，聯(lián)想到自己兒子，她覺得可憐，雖然自己日子也過得異常艱難，但她還是經常將攤上的小吃分給學生，讓他們吃飽吃好。
她從內心喜愛這群可愛的學生，每當放學，許多孩子習慣把書包往地上一丟，就圍到了她的小攤邊。第二天，準會有孩子跑到她的小攤求助：“程阿姨，我東西丟了，你撿到了我的本子和書嗎？”程應清總是樂呵呵地把東西遞過去。她經常充當“保管員”的角色，有時家長擔心小孩弄丟錢，總是交代他們將錢放到程阿姨這里，需要時再取用。還有些時候，學生沒吃午飯，到她的小攤賒賬，她也會欣然應允。
程應清的善意，溫暖了許多人的童年，多年后，這些善意有了回饋。他們經常過來照顧程應清的生意，夏天時，擔心她中暑，特意為她買來西瓜；冬天時，帶上瓜子和零食，到小攤上與她聊聊天；有人大學畢業(yè)即將奔赴新崗位，特意過來與她告別，叮囑她要注意身體；春節(jié)前，從外地歸家的年輕人先到她的小攤打個招呼，再回家；還有人想起以前賒過賬，要把錢還給她，她也是樂呵呵地說，“小時候的事了，不要在意。等你結婚時，請我吃糖就行了。”
由于長年累月站在低矮的茶幾前賣小吃，還要照顧家庭，程應清的背慢慢地變駝了。幾年前，有個女生從深圳回家，看到她佝僂的背十分吃驚，“程阿姨，你怎么變這么老了？以前你還是個漂漂亮亮的阿姨，讀書的時候很照顧我的。”得知程應清常常扛著茶幾上下樓，非常心疼，她特意跑去定制了一個輕便的小推車。后來，程應清便用小推車出攤，方便不少。
這樣的例子很多，每當回想起來，程應清的心中總有一股暖流。在她的心里，這些學生就像自己的家人一樣。
顧客為程應清拍攝的擺攤照片。（陳春偉攝）
需要與被需要
“出攤咯！”
往常，每天下午4點左右，程應清推著小推車準時出現(xiàn)在東湖區(qū)包家巷，推車底層放著一只粉色水桶、一個綠色編織手提籃，上層放著兩包鼓鼓的塑料袋，里面裝著各色食材。
“奶奶，我要五元錢的麻辣藕片。”不一會兒，人們陸續(xù)走來，希望吃上一口老味道。
“好嘞，馬上好！”程應清露出慈祥的笑容。
她手腳麻利地將鋁盆、鋁飯盒、調味品等依次排開，往鋁盆倒進滿滿的藕片，熟練加入辣椒、醬油、調料等，兩手不斷顛盆，使藕片與醬料攪拌均勻，一道南昌傳統(tǒng)小吃——麻辣藕片就做好了。除了藕片，她的小吃攤還擺放著豬心肺、豆皮、豆腸、豆泡、海帶、火腿腸等，價格多為一毛錢。
不少南昌人表示，“小時候放學經常吃她的藕片，現(xiàn)在還是原來的價錢，味道也和原來一樣。”
自從演員鄧超2020年將她拍進自己參加的綜藝節(jié)目后，程應清再一次火了。對于網絡上的爆火，她其實沒有太大概念，她不懂網絡，雖然兒子為她買了智能機，但除了收款碼外，她幾乎一無所知。全國各地的網友慕名而來，她很開心，那段時間生意比之前好很多，“一天能賺六七十元。”
但煩惱也隨之而來，有些人不由分說，圍著她，手機閃光燈拍個不停，讓她感覺眼睛不適，右眼一直流淚。
有很多人勸說程應清漲漲價，畢竟36年間物價不知翻了幾番。但她一直很堅定，“薄利多銷嘛，累就累一點。只要大家開心地吃到我做的東西，就很滿足了。”
近兩年，東湖區(qū)在勝利路步行街重點打造了“勝利歸來”品牌IP，客流量不錯，社區(qū)愿意為她提供一個免費攤位，卻被她拒絕了。“我現(xiàn)在身體吃不消，只能下午出攤，人家一天到晚都擺，到時影響一個攤位不好的。”更重要的原因是，她擔心顧客過來找不到她。
有一次，程應清家里有事，好幾天沒出攤，附近的學生到處找她。“他們說，我們去找奶奶，先去菜場看看，是不是東西多了提不動，我們去幫她提來；菜市場沒找到，又找到我家：奶奶，你是哪里不舒服嗎？”這些暖心舉動，總是讓她感動。
多年來，程應清被顧客需要，許多人慕名而來嘗一嘗她的小吃，實際上，她也離不開這些顧客。“不擺攤的時候，心里總是空落落的，好像很不踏實。”
這兩年，程應清明顯感覺到，身體越發(fā)差了，體重只剩60斤不到，家人也經常勸她不要再擺了，但她內心舍不得這些顧客和學生。
7月以來，由于天氣太熱，她的小攤暫時歇業(yè)，陪伴孫子之余，她有時會想：下課了，他們會買些什么東西吃？小孩子的書丟了，誰來給他們撿呢？